那些悠远的记忆，现如今想起却分外清晰。
一如齐管家说过的那样，碧华道：“我容貌毁了，便再不可能寻得好人家。父母欲硬要将我嫁给齐如甫，齐如甫也知晓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便将我收为侍妾。她待我极好，竟不嫌弃我已经毁了的样貌，只是和他在一起，我终究不是我。她给我起名叫红玉，许是他喜欢的颜色和物件，是他珍贵之物。可我却念及从前的自己，我一直都记得，我的名字是碧华，不是红玉。”
若真的是就这么过一生，便也罢了，毕竟对于当时的碧华而言，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只是，上天好似又开了一个玩笑。
“我只是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够在遇见他。他不再如当年一般，是被弃在渔湾的少年，而成了齐如甫的副官。此情本只是追忆少年时，可偏偏他唤我碧华，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注定整个齐府，只有他一个人知我，懂我。”碧华说着，眼底划过了一抹清泪：“他知我嫁给了齐如甫，怪我未曾等他，未曾履行我们的承诺，还说他原本很快便可以准备好六聘娶我。我亦是后悔，为何，为何不再等等他。如此这样，便错过了。”
可是执念既然已经生出，又如何放得下。朱氏的心中是有恨的，恨不得他珍爱之人迫不得己的嫁给旁人，便只能够去恨齐如甫。
他受齐如甫的提拔才走了上来，却亲手的将其送入深渊。
他贪赃枉法，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那两箱的银钱，而是为了嫁祸齐家，让齐家家破人亡。
他告知了碧华，让碧华做一个选择。那一夜的碧华终究不忍自己曾爱的少爷受过死去，告诉了他那进入祀堂的法子。
一直到后来，大祸铸成的时候，碧华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齐家……齐家应当是有恩于她的，齐如甫也是从小到大最为疼爱她的人，可她却害的齐家所有人都死了。
一个谎言，便要用更多的谎言掩盖。他们犯下此事，又岂能是滴水不漏无人知晓的，那便只能够将人一个个的诛杀。
她的心渐渐的也冷了，她失了当年所爱的少年，也失了自己。
“一切便是这样，他酿成大祸，是因我而起，一直都是因为我而起的。”
崔琢玉望着她，神色复杂。
想不到那蒙冤之案的背后，竟是一桩情案，朱氏一份执念，竟如此之深。
“你所爱的是朱氏，心中感谢齐如甫给了你一个归宿，可是感谢终究是抵不过的爱的。你还是帮了朱氏。”崔琢玉喃喃道：“可是……不论是你和他，都未曾想过，若是当时真的将一切说明，结果会如何。齐如甫是他如长兄一般的人，一直到最后都信任他，又一心喜爱你，将你收做侍妾却并未强迫你。若是将一切道明，他未必一定不会不成全你们。”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当年一念之差，冤死的冤死，赎罪的赎罪。
碧华道：“我所犯下的过错，决不比他轻……现在他也死了，该拿我定罪了，我亦愿一死。”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她确然是帮凶，但却只是告知了朱氏那祀堂的路线所在，后来被朱氏带走，想来也并非是本意。
崔琢玉看着她已经没有生机，才道：“我当初于你说，不要一错再错，你明白了我所说之意，也心愿赎罪，你难道不想，亲自道歉吗？”
她摇了摇头，道：“齐家之人都已经枉死，我如何致歉？”
裴玄章叹了口气，道：“齐家的幼子现在还活着。”
碧华错愕的抬眸……还活着，竟还活着？
她陡然的想起，齐家覆灭的那一日，奶娘抱着那个小少爷离开，原本官兵该拦住的，自己却骗过了官兵，说那个孩子是奶娘养在齐家的孩子，并非是齐家之人。
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崔琢玉默然道：“他是活着，这些年一直都在等一个答案和结果，我想，由你将这个答案告诉他，应当最为合适了。”
由碧华来说，了却她和齐月升两个人的执念，再好不过。
崔琢玉同裴玄章对视一眼，那人亦是缓然点下了头。
那人不在抗拒，崔琢玉便也对其用了药，医治好了她体内因服毒的亏空。
朱知州被定罪的消息传开，东州的百姓亦是心中意外不已，没有想到，他竟然做出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几日之后，齐月升终于归来。
平息了那海上猖狂的海盗，也终是守了一方太平，裴玄章以功臣的名义迎其归来，将其带入了朱府。
齐月升看着那高高挂着的牌匾，眼眸微微泛红。
崔琢玉轻言开口，道：“一切事情，你都已经清楚了，进去吧。这里便是原先的齐府，也是你的家。”
“谢谢。”齐月升抑制住了胸腔翻滚的新潮，回想起当日，崔琢玉说定会还齐家清白，如今真正的做到了。
“陛下已经将当年的案子平反，你若是谢，便应该谢陛下。”崔琢玉如实道。
望向裴玄章的方向，他才意识到了自己不知晓的部分。
“你竟是天子？”齐月升脱口而出此言，方才知晓自己出格，便单膝下跪。
“起来吧。”裴玄章道：“这是朕答应你的事。”
裴玄章将那朱门推开，齐月升的心绪未平，可也知道是时候了，款款踱步而入。
崔琢玉站在门口，心中还是几分担忧。
似是担心，他会同样被仇恨蒙蔽，对碧华动手。
可裴玄章却道：“碧华是甘心死在他的手中的，但朕觉得，他不会动手。”
崔琢玉回眸，便见他道：“齐月升其人本性良善，私自成月海帮一事，虽已违反朝堂律法，可也已立下了大功。今朝见到碧华，执念将过，便可开始他新的人生了。”
崔琢玉亦是明白，微微松懈了下口气。
她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的无奈，道：“齐家人，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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