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天幕溅落淅沥雨滴，少顷，骤然猛烈，豆大的雨点打上竹窗，散得七零八落，平白扰人清梦。
沈忘卿自阵阵窸窣声中醒来，头脑昏沉，很是烦躁。而除那打上窗棂的雨声外，却还有其他的声响。他睁着迷蒙的眼，不解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屋内昏暗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能瞧出个人的轮廓来。
沈忘卿常年独睡，从未与人共眠，自是不习惯与人共枕。他歪头眯着眼瞅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刚娶进门的阿竹。
沈忘卿忙起身燃起烛火。浅浅暖光下，秋竹面色惨白，泪眼朦胧地瞧着他，额发湿润。发不出声的他剧烈地喘着气，手指紧紧纠拽着被褥，这才勉强闹出了些动静来。
“阿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去给你请郎中。”沈忘卿瞧不出这是何症状，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匆匆拭去他额角的汗珠便起身欲去。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起身，衣袖便被轻轻揪住。
他转头，望见秋竹面朝着自己，眉头紧紧蹙着，眼神有些涣散，显然是疼得厉害，可手却执拗地抵在一旁，似是不愿他离开。
还挺会撒娇的，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情况危急，他没那心思深究。
沈忘卿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走。”他高声喊侍女去请郎中，又就近倒了杯水。回到床边，他极小心地将秋竹扶起，让他软塌塌的身子倚在自己肩头，柔声哄：“来，喝点水或许会好受些。”
只是那水放得有些久了，凉的很，沈忘卿唯恐秋竹喝了会不适，便打算以口渡水。他低声询问秋竹的意见，见他同意，便一口将那冰水灌入口中，冻得自己直哆嗦。待口中水渐渐升温，他侧过头，将水喂入秋竹的口中。
水本寒凉，却因唇齿相依而温热。无意间，两人唇舌相触交缠，沈忘卿惊了，便迅速退开。只是当他回想起那股子柔软触感时，却又颇有些留恋，燥得发热，但又觉不妥，只得惊惶甩开那胡乱心思。
只是，有这想法的，又何止他一人。
蓦地，一滴清泪不经意滑入鬓间，无人察觉。
半年的诉求竟这般实现，实在是……
秋竹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瞥见沈忘卿慌张的神色，浅笑了一下，便昏睡过去。
他竟能瞧见沈忘卿待他的关怀。
定是梦吧。
……
“夫人郁结在心，应当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伤心过度。我瞧着他有些气虚体弱，恐怕是长期疲累积压所至。若是迟迟不静养补缓，怕会导致根基受损。需得调养生息，长期修养才能得以康复。”郎中说道。
记得先前，沈陆云曾说过他家道中落，族中亲人也所剩无几，他那时还不大相信，以为只是说辞罢了，如今想想她或许正是因这缘由才选中了秋竹。孤身一人的可怜虫自是最好控制的。而那郎中所说的打击，恐怕就是家破人亡。
方才给秋竹灌了些安神的汤药，面色已缓和了不少，只是熟睡时的他似乎还是不大安宁，眉头微微蹙着，瞧着有些可怜。
沈忘卿蹲在床前，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心绪平静了许多。秋竹睡着时的模样瞧着很是乖巧。他蜷缩着身子，长睫在颊上映下了一小片阴影，呼吸轻缓，实在是可爱又可怜。
沈忘卿觉得心头软乎乎，又暖洋洋，忍不住想疼爱他，想将他护在身边、捧在心尖，好好宠爱，早已将先前的相敬如宾抛却脑后。
秋竹睡得昏沉又安宁，自是不知沈忘卿关心备至，为他忙活了半天。沈忘卿取来热毛巾，想将他身上的汗擦净，可又紧张兮兮地怕冻着他，匆匆擦好后赶忙给他裹好了衣裳，细致地为他掖好被子，才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得以才躺下入睡。
一夜好眠。
……
晨光洋洋洒洒透过窗棂落入屋内，映照于秋竹的脸颊上，发丝也被柔光衬得微微棕黑，明媚温暖。
沈忘卿早早便醒了，静悄悄地撑着脑袋，瞧他熟睡的脸庞。忽地，无声笑了。秋竹睡着后像个小动物似的，蜷缩着身子窝在被中，双手还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昨夜他为秋竹涂了些药膏，颊边的指痕已然淡化，几乎瞧不出什么来了。沈忘卿仔细盯了半晌，只依稀看出些极浅的印迹，心想所幸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这笔账，他迟早要还回去。
说来，他独自生活这么久，如今早晨醒来，见到有这么一个人躺在自己身边，静谧下他那清浅的呼吸萦绕在耳畔，柔柔绵延，这感觉似乎也不差，甚至可以说，有人陪伴的滋味，美好得令人有些沉醉。
昨夜事发突然，他着实是吓坏了，朦胧的睡意瞬间被吓散。只是直到这时，他才觉得很是后怕。倘若昨夜他没被吵醒，而秋竹又无法发声……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后来秋竹没有再发病，睡得很安稳。
话说回来，秋竹的身子可真是弱啊……整个人瘦巴巴的，昨夜匆匆为他擦洗时，他瞥了那么一眼，实在是瘦得过分，肋骨都看得清晰，也不知他往日都吃些什么。虽说秋竹身子孱弱，可他分明皮肤细嫩，手又无茧，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可若是如此，又怎的落得如此消瘦呢。
或许是因家中落难，一朝落差才会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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