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还在洋洋洒洒地落着，昏暗的月色下纯白飘扬，落得一片空寂，耳畔仅能听见沈忘卿的低语。
他不知沈忘卿有着什么秘密，不知他要带他去哪，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他甚至没心思知道这些。他还沉浸在方才的那番言语中，久久不得释怀。
说实在的，他很庆幸，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陪伴沈忘卿度过了一段不大美好的日子，让他忘却于家中的那些烦恼。说实在的，他很欣喜，即便是曾经的自己离开了，沈忘卿也曾有过惦念，并未遗忘他。可说实在的，他也并不欣喜。
分明知道那所谓的小兔子就是自己，分明知道沈忘卿惦念的是自己，可心里头仍旧觉着醋溜溜的，有些别扭。
他会更喜欢哪个自己呢？
更甚，倘若那小兔子不是自己，沈忘卿一直惦念这另外一人，那自己，又当是何心境呢。
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将脸埋入沈忘卿的肩，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肆意地吸取他的气息，似乎这般就能忘却一切烦恼，将神思沉浸于缱绻中。
“时候不早了，走吧，我带你去瞧瞧我的秘密。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秋竹点点头，却不肯撒开手，只是将脑袋垂在他的肩头，执拗地不肯动作。
像只撒娇的小兔子，好可爱。沈忘卿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揉了把兔头，惹来小肥兔的一阵挣扎和一记轻啮。
嬉笑间，似乎又将忧愁暂且忘却。
一切都看似平静美好。
但暴雨来临前，总是宁静。
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秋竹瞧见不远处骤然闪过的光亮。正疑惑，下一秒，他便听到了急速破空的声响，引得他背后发凉。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心慌起来。
而慌乱下的预判，竟无比准确。
因为下一刻，他便看见一道泛着寒光的刀子，径直向沈忘卿刺去。那雪亮的刀光急速袭来，晃入他的眼。可沈忘卿却毫无所觉，全然不知自己正面临死亡的威胁。
那一瞬，汗毛竖立。
秋竹浑身战栗，惊恐地几乎无法动弹。可极端的惊惧下，他却下意识拦到他身后，意图保护沈忘卿。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再失去他了。
可他并未成功。
沈忘卿反应极快，察觉到危险后几乎是瞬间就将他推开。他的力道极大，秋竹便重重地顺势摔倒在地，软`肉磕碰，剧烈的疼痛令他龇牙咧嘴，却还惦记着要起身保护沈忘卿。可他还未来得及再度反应，还未来得及起身，便目睹那银亮的刀刃毫不犹豫地捅入了沈忘卿的胸膛，又迅速拔出，带出一片红艳。
他听见一声闷响，伴随着刀刃划破血肉的声响，还有沈忘卿痛苦的闷哼声，无一不刺激着他的神经。
鲜血四溅，瞬间染红了沈忘卿的衣襟，落艳了他的面颊，显得更为明艳，而那精心绣制的浅色香囊被血色浸染，色泽黯淡，污浊一片。
血，大片的血，大片的红。
记忆中也是这般，他最爱的阿姐，母亲，父亲，还有那些平日里待他极好的奴仆，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睁着不甘的眼目，血泪纵横，神色期盼却又惊惶，好像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躲在暗处的他，眼见阿姐跌倒在地，却还朝着他微笑。发丝凌乱，血泪将她的面容染得斑驳，不复清丽。她浅笑着，无声地唤他乳名，撑起最后一丝气力，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便再也没有睁开眼来。他知道，她是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出来。
她的手沾满污浊，就那般无力地垂于地面，垂在他眼前。他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
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浓重的腥味渗入唇腔。他不住颤抖着。
没有能力保护家人有什么资格痛苦？只知道做缩头乌龟有什么资格痛哭？别哭啊混蛋！你凭什么哭！
颊边冰寒，被泪水刺得生疼，心尖凉透，扎刺般的疼痛尖锐不休。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冲出去，与他们一同赴死。可他们都在制止他，都让他藏躲，都让他活下去。
他紧紧地闭着眼，不敢再看。
……
他满眼血红，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冲上去便想抢夺刀刃。那人阴测测地笑着，笑得极其诡异，甚至还大声嘲讽挑衅。他登时压不住怒气，冲上前，却被那人一下子抓住了腕子。那人气力极大，秋竹哪能与之抗衡？
他紧握刀柄，拽着秋竹的手一同使力。
那一瞬，秋竹的心揪紧了。他懊恼，为何自己如此孱弱，救不了沈忘卿，敌不过任何人。
可谁知，那把沾满了沈忘卿鲜血的刀刃，毫无偏移地刺入了那人的心口。鲜血四溅，粘腻的液体糊上他的脸颊，糊住了他的一只眼。
秋竹呆立着，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那人躺在血泊中，却还无耻地笑着，似在嘲笑他的愚昧与无能。
他自尽了。
他自尽了。
他伤了沈忘卿，自尽了。
秋竹眸中的光亮蓦地暗了，颤抖的手脱力坠下。
秋竹听到一阵粗喘，极其陌生，好似从未听过，可极近又极远，仿佛就在耳畔。似乎……但他并未细想。
他的心里只剩下那么一个人，只记得那么一个人。
他连忙转身望去。
沈忘卿痛苦地呻吟着，他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他。伴随着一声闷响，沈忘卿无力地倒下了，沉沉地摔了下去。沈忘卿满身都是血红，衣衫浸透着腥污，连身下也都渗出几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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