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地的绿意渐渐褪去，郁林王府的郡主林菊若却是依旧固执地穿了身浅绿色的云纱裙，轻飘飘地立在淡淡的秋风里，看似洒脱的自在展不开轻拢的黛眉，那模样像极了园子了正开的菊花。知画轻轻上前给主人加了件外袍：“小姐，已有些凉意，您注意自个儿身体啊。”她知道菊若是因为太子婚期近了才越发的难受，可这事儿是皇上老早就做下的主，改不了，也没法改。这么多年，小姐心里也是明白迟早有这么一个坎儿的，可怎么到面对时就是放不下呢？
“小姐……您心放宽些，太子一定不会忘了您的。”
“知画，你说我还能指望什么？他若娶的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云千雪呢……”菊若淡淡的笑容里连着苦涩，想起那抹明艳肆意的身影，她的容颜配得上世间最亮丽的色彩。
“奴婢不明白小姐为何有这样的想法，殿下对您的照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了。”
“知画！”菊若轻声喝道，主仆两人都愣了一下，菊若缓下神色：“以后这样的话不可以再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我，替我着急。可是那天在望江阁你也实在太放肆了，对方都是些什么人，皇子，丞相千金，一个不小心他们不高兴了你随时会人头落地。别看着太子表哥站在那儿，他们奈何不了太子，难道会把你放在眼里吗？就连我……也是一样被捏在手心玩儿的命。”
知画咬着唇，落下泪来。菊若见状有些不忍，叹了口气：“也不能怪你，是咱们王府太凄清了，没什么机会让你见识，坐在这里，想着自己看见的就是天……知画，听我的，以后遇到那些人都收敛着吧。”
知画低下头，柔声应道：“是。”
一阵沉默。菊若望了下外头的天气，云淡风清，景致煞是明朗，像画出来的一样。心绪终于好过来一些：“天气正好，我们也别呆在这儿了，你去跟王妃说一声，我们上陶然居看看白大哥去。”回头见知画仍呆在那里，轻轻推了她一下：“你这丫头莫不是还记恨我方才的话？”知画回过神来，连忙澄清自己绝无此意。只是菊若的话让她想起了以前不曾想过的东西。她原本以为小姐柔弱所以她要强势，如此才能保护小姐。可是她方才突然明白了，装腔作势并不代表不会被欺负，小姐……其实一直都是明白人，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子，眉间却隐着坚韧，这样的小姐绝对不会输给云千雪，至少她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知画陪着菊若刚进陶然居的大门就听到柜台那边传来一个大嗓门：“爷，我就不知道您干吗选这里的画？不是山水就是花儿，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意思来。”
菊若和知画近前一看，说话的是个装束利落的魁梧男子，年约三十，长得不算斯文但是极有男人味，肤色黝黑而健康，浑身仿佛充满了力量，菊若竟觉着这人最适合穿铠甲。可是听他方才说出来的话……似乎跟这身上好的行头不是很搭调。再看他旁边那位紫袍男子，一脸贵气，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却有浑然天成的气势，此刻他嘴角正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自己属下展开的两幅画。那紫衣公子身边还站了一位年纪跟他们相仿的持扇文士，他看上去倒平淡许多，身形也比较瘦削，只是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这三人……都不是寻常的角色。菊若当时心里有这个认知，可是陶然居里经常有能人异士出入，而且这间字画古玩店是唯一出售轻若尘字画的地方，自然也引来许多追慕的文人雅士，她并没有往深里想去。
菊若正欲进内堂，那魁梧男子又说了一句：“居然卖一千两！不值，不值。”胡掌柜在一旁气得胡须都动起来了，但碍于对方是客人不好发作。菊若偷眼看了一下那两幅画，都是景飞所作，而且是他两年前画的，近来因为逢上多事之秋，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的雅致了。那紫衣公子和身边的文士对看一眼，仍旧不答话，有点看好戏的味道。菊若忍不住发了话：“画是好画，可惜要让这位兄台看懂仍差一步。”
那三人的兴致全被菊若引过来了。紫衣人拦下刚要说什么的魁梧男子，转头问菊若：“依姑娘之见，差哪一步？”剑眉轻挑，摆明了看不起她。
“公子是否已经决定买下这两幅画？”
“是的，只是我还没说服我这位贤弟。”
“这个忙我倒是可以帮上，不知公子能否将这两幅画交给小女子处置？”
紫衣人大方地叫魁梧男子把画摊在一旁的桌子上，意思是随便她。菊若凑近一看，一幅是山，虽然是远景，但仍可辨出流畅柔婉而不失刚劲的线条，难得的是视界开阔，可以看出作画之人有俯视群山的自信和洒脱；另一幅是窗边的玉梨花，开得极艳却有一股开到荼靡的伤感。菊若吩咐小紫拿来笔墨，玉手提起笔尖，在第一幅画的空白处写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注一）字体娟秀却毫无女儿家的柔弱之气，反而有一种韵味敛在其中。乍见她的题诗，紫衣公子和那文士都略略吃了一惊。但见林菊若又走到第二幅画前，写道：“春日又来临晚镜，花开难喻旧时妆。”写完最后一字，菊若抬头浅笑，左手无意间轻掠了一下垂在颊边的发丝，顿时玉颜生辉，比平时夺目十倍不止。那紫衣人眼中闪过片刻的迷离，旋即目光一冷。
菊若问道：“公子不满意么？”
紫衣人笑道：“姑娘好才华，跟这作画之人真可谓是心心相印。”
菊若闻言原本从容的动作竟迟缓起来，放下手中的笔：“承蒙公子不弃，那我总算没白忙一场。”侧脸对知画说：“我们进去吧。”
紫衣公子唤了她一声：“姑娘可否告知姓名？”
菊若回头：“萍水相逢，这区区姓名就不劳公子挂齿了。”说罢携了知画往内堂走去。
胡掌柜在一旁嘀咕：“我家姑娘的姓名岂是轻易能让旁人知道的？”
魁梧男子闻言递给胡掌柜一个警告的眼神，可那紫衣公子竟丝毫不恼怒，望着佳人消失的方向兀自沉思起来……
两天后，楼翔鹰即出现在陶然居的魁梧男子告诉他，那个给画题诗的女子是翰日国郁林王府的郡主——林菊若。身边的持扇文士即西燎丞相的孙儿赵修文沉吟道：“林菊若……果真人淡如菊呵。”燕烈没有说话，林菊若……看起来那么平凡的女子怎么能有这样的自信和坚毅？若说云千雪明亮飞扬、傲骨铮铮，那是因为她自身有傲视天下的条件，可这林菊若居然在平淡宁静中也透出这种气质。又是一名奇女子……就是她了。燕烈在心里已经下了一个决定。
注一：辛弃疾《贺新郎》偶在这里借了辛弃疾的词，不晓得会不会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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