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出生时曾与阴阳尊神结下渊源的？”薄云言如同深渊一般静静地凝视着邢如烟，语气却是稀松平常，“谁教给她的巫界术法？”
邢如烟僵了一僵。她没能成功地错开与薄云言相交的视线，只能黯然地垂下眼帘，沉而缓地长叹了一口气，方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交代出了答案：“是阿影。”
她口中的阿影，是十万余年前巫界与她同出于离城顾家的同族妹妹，顾影。只是与她这个众星捧月的嫡系大小姐不同的是，顾影出身旁系，父亲不管不问，母亲软弱无能，自小便不得宠，在离城顾家中不尴不尬的。
顾影在离城顾家获得的唯一的光亮，即是顾盼——离城顾家即使是坐在王座之上却依然能够看到如尘埃般匍匐于地面的她并且愿意走到她身边把她抱起来保护与疼爱的公主殿下。
对于顾影来说，顾盼是她永远的亲人，最重要的姐姐，和不朽的信仰。
俗世繁华的名利浮云里，命运跌宕的暗流涌动里，这对血缘关系算不得近的同族姐妹，却宛若同胞而生的亲姐妹一般，彼此支持、一路相伴地走到了今天。
而陪伴着离城顾家的公主殿下顾盼巫祖自十万余年前的巫界一路行至今日的丑小鸭顾影，在当今人间的央京城内，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一回名门望族中众星捧月的公主殿下。
这一世，她不再是只能顾影自怜的卑微贱女，也不再是顾盼身边为人所嘲笑的“上不了台面”的影子丫鬟。她是当午大家顾家嫡系出身的大小姐，是顾长川顾首长的宝贝女儿，是能与邢如烟并肩而立的好闺蜜亲姐妹。她是天之娇女顾茵。
再没有人敢笑话她，更没有人能瞧不起她的出身。
不论是以前的顾影，还是后来的顾茵，都曾站在顾盼的角度，为她做了不少的事情。薄云言所问的蔺澄之事，显然也在其中。
而不论是以前的顾盼也好，还是后来的邢如烟也罢，对这个妹妹都确有真情。顾盼巫祖一路叱诧风云而来，至今唯有顾影这一个真心认可的妹妹，更遑论十万余年已然飘然而过，她在这世间也仅有顾影这一个亲人了。
妹妹和心悦之人，对于顾盼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唯一”，他们分别占据了她生命意义的两边。在此两者之间的抉择，总是会教她两难。可那又如何，无论多么困难，当抉择来临的时候，她还是不得不选出一个来。
更勿庸说，她现在面对的人可是巫云言。他是她的心悦之人，更是她的神。她算不过他，瞒不住他，赢不了他，逃不开他——在听到他了然于胸地向她平静发问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都护不住阿影的了。
但她还是想尽力帮顾茵多说两句作为辩解：“阿影她也是想推动命局的发展，只是没料到终是失了分寸，引发了一场意料之外的‘蝴蝶效应’。”
邢如烟的这个解释，听上去可能是牵强了些，但实际上是完全说得过去的。毕竟顾茵又不是神，眼界和行事难免多有不及，又怎么可能做到事事周到？
更何况，事实上，即便是神灵，也有的是不可企及的地方。
“你也知道她‘失了分寸’。”薄云言面色稍显和缓地向邢如烟微微扬起嘴角，看上去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柔软的微笑，可他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仍幽深而沉然地冷眼注视着她，教人不由得为之所震慑，甚至于毛骨悚然。
“——对于顾影做过的某些事情，就算她是真的‘意料之外’，你也是吗？”
身为能够未卜先知乃至于直接看见某段过去和未来的巫界传奇顾盼巫祖的你，对此种种以及由此种种后续引发的种种，也全都出于“意料之外”吗？
薄云言的这一问，邢如烟是真的答不上来了。
她在他面前，根本说不出不完美的假话来，因为不完美的假话一定会被拆穿，说了还不如不说；或者索性就说真话，至少显得她足够真心和坦诚。可事关顾影，对于当前薄云言的这一问，她也说不出真话来。
她是顾盼，是在十万余年前的巫界便以“未卜先知”的天眷之才闻名遐迩的传奇巫女，但凡顾影有所相关的表现，她都不可能毫无察觉，自然更不可能完全出于“意料之外”。
顾影也不可能对她毫无表露。作为彼此双方唯一的至亲，她们姐妹二人这些年来的相处模式他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们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无间，顾影对她更是全身心的依赖，一向都言无不尽，有求必应。
她撇不开自己，更撇不开顾影。
不过薄云言本来就不需要她对此做出回答，他对于这些无不早已心知肚明，现在只是单纯如邢如烟所言的那般，随便列举其中的些许来说给她听听罢了。
大巫神也好，薄太子爷也好，无不都是时间宝贵，薄云言不再给邢如烟稍稍留有回答抑或是争辩的余地，将她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抛至她的跟前，而后继续默然，云淡风轻地冷眼旁观着她的手足无措。
邢如烟一时回答不上来，却仍然不得不继续听他发问，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一种不动声色且孤立无援的静默战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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