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明的神色之中，却已经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只是眺望着远方，望着那苍穹上如墨色的云朵，道：“克达，你追随于孤，可会后悔？”
克达立刻跪下：“臣绝不后悔。”
赫连明叹了口气，道：“最后一计，若胜，活捉裴玄章，以他要挟中原退出北齐。若败，北齐亡国，孤以死殉国。”
克达咬着牙关，道：“不论成败，臣都会与您共进退。”
赫连明同这仅剩下的军马交代了计策，便回到了宫内。
燕玉早已经等候多时，她知道，外面彻底变天，赫连明定是会来见自己。
灯火缭绕，望见燕玉的一刻，他竟浑然的想到了，和燕玉初见之时。
只是覆水难收，回不去了。
“时机已到，中原明日便会攻城。”他道。
他的眼底带着些许隐忍之色，似是终于说服了自己，道：“若你想要走，我放过你。”
燕玉垂下眼帘，从营中一路后撤，她又何尝没有机会离开。
只是，放心不下这些百姓，一直都想要多救一些人，所以才选择留下。
包括现在，亦是如此。
于是燕玉道：“曾经，知道了你毁黄河堤坝，连害无辜之人的时候，我的确想要逃离。但是这一路上，亲眼见到了百姓流亡，我还是无法放下。我留下，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赫连明的心中一顿，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竟在她的面前狭隘无比。
他紧紧的抿唇，道：“我曾经答应了你，会满足你一个愿望的。我知道我有愧于你，现在可还有什么，能够为你做的事吗？”
燕玉的眼眸微微一闪，只是说道：“我想要实现的愿望，你无法帮我。”
“什么？”赫连明追问着。
兴许是因为执念的缘故，他已在心中发誓，不论是什么，定要帮燕玉实现。
可燕玉深深的叹了口气，用她那双纯净无暇的眸子看着他，道：“我想要这天下再也没有战争，没有人像我一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想要这天下所有的百姓安居乐业。”
赫连明的身体僵住，燕玉抿唇，听闻那外面徐徐逼近的锣鼓声，道：“赫连明，一介明君，最为重要的并非是如何拓展疆土，而是护住自己的子民。”
燕玉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中原大军杀进，便以自己这北齐郡主的身份殉之，但愿可以护得住这一路流亡到了京都的北齐百姓。
可赫连明的神色却突然变得隐忍，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的开口言说道：“玉儿，你可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世。”
“什么？”燕玉的眼瞳在刹那之间放大，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她回想起了赫连明曾经告诉自己的话，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眼神冷漠的看着他：“你骗我？”
“没有。”赫连明道：“他们的确已经死在战乱之中，但是，我并非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他们是北疆一带，交界之处的农户，因受战乱波及而被中原士兵乱刀杀死。我救下你之后，便将他们安葬了。”
燕玉的身体踉跄了一寸，她的情绪波动剧烈：“在何处？”
“一路向北，至于河道一带，有三座墓碑。因不知其名，故墓碑无字。”赫连明缓然开口道：“我知你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不愿你留有遗憾。你原本便不是北齐皇室的人，不应为了别人的过错承担结果。”
燕玉的身子微微颤动，看着赫连明的双眼也变得通红：“你为何要隐瞒我！”
自己的父母埋骨之地，她都未曾去探望过，让她怎能不自责。
“是我不好。”赫连明从手中抽出了一封信笺，道：“我这一生，做错了太多的事，最后这一回壮烈，便由我来吧。你便按照这地图上面的地方去找，去见一见你的父母。”
燕玉的手微微颤抖，手即将触碰到了那信笺，却仍在犹豫。
若是自己离开的话……
可赫连明却看准了机会，直接将那信塞在了燕玉的手心之中。
末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到现在，你我才算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燕玉就此被赫连明送出了王宫，皓月当空，她仍心系着此处的百姓，却也知道到了军临城下之时，自己一介女子是无法相助的。
若真要赴死，也要先见父母一面，将一切安置妥帖。
那马车一路护送着燕玉，绕过那山路而行，到了北方河道一带。
此处虽然距离北齐京都距离不远，但是有山脉做阻隔，可以说是几乎无人涉足。
即便是中原军马攻破城池，也断然不会杀入这山脉之后。
——倒也是个清静的地方。
她这般想着，便跟随着那地图所说，到了河道处，果然见到那里有三座无字碑。
依照赫连明所说，便应当是自己的父母，还有哥哥，也便是自己时常梦见的那个，会照顾自己的人。
燕玉看着这冰冷的石碑，仿佛被触碰到了最脆弱的一根弦，微微颤动。
那些她在意的，和最在意她的人，终究还是不在了的……
“爹，娘，哥哥，对不起。”燕玉轻声道：“我来晚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探望你们，是女儿不知道，真的对不起。”
那在北齐上空，蛰伏了一日的乌云，此刻也终于压抑不住，落下了些许的雨水。
燕玉也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抬起手来，遮挡住了那墓碑，不让雨水落上。
那雨水渐渐的沾湿了她的鬓发，看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是这静静的看着看着，却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
燕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的抬起眼眸。
“若我的父母真的是在北疆一战战乱之中而死，起码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这里的泥土都是新翻的，显然是刚立下不久的墓碑。这里并不是我父母的安葬之地……”
想到了这里，她的心中骤然一沉。
正当此刻，那河道之中，有一船舶到来。
那船夫道：“燕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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